送水侠

小田二十多岁，到城里打工，当上了送水工。每天天不亮他就蹬着吱吱呀呀的三轮车，载着十多桶水穿行在大街小巷。路程再远，他也要争取在半个小时内赶个来回。有电梯还好说，遇到没电梯的小区，小田就辛苦了，一桶水即使扛上七楼，一次也只有一元钱的收入。一个月下来，小田平均每天能送50桶水，拿到1500块工资。要多挣钱，只有多送水，小田每天工作都在十个小时以上。即使这样，小田也不觉得累，因为，小田的心里面，有三个美好的梦想。

小田的第一个梦想就是买一辆电动三轮车，这样每天就可以送更多的水，挣更多的钱。第二个梦想就是挣到三万块钱以后，娶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柳眉儿做媳妇。因为柳眉儿她爹逢人就说：“俺这闺女，没三万块钱谁也别上门提亲！”第三个梦想就是成亲后，把柳眉儿接到城里，两个人一起打工，挣更多的钱，自己当老板。他想好了，要干就干水站老板，乡下一分钱不值的山泉水，到这里一桶十几块，太赚了！每天只是想想这三个梦想，小田就充满了干劲，扛起一桶水，大步如飞，直接爬上七楼，下水，上水，干净利落，一气呵成！至于第四个和第五个梦想是啥，小田还没仔细考虑。他想，真要实现了这三个梦想，到时候半夜睡觉都要笑得醒过来吧！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小田的第一个梦想就快要实现了。电动三轮车最便宜的要5000。小田路过银行的时候就忍不住去查查自己卡里的余额，4000元整，这是小田三个月来省吃俭用攒下的。干完今天的活，小田就可以拿到1500块的工资，买了车还能剩下500哩！越想越美，小田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骑着崭新的电动车在路上飞奔的样子，不知不觉把脚下的三轮车蹬得飞快，超过了一辆又一辆堵在路上的小汽车，哼起了欢快的小调。

突然，一辆摩托车从小田的身边疾驰而过，后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：“抢劫了！抓劫匪啊！截住那辆摩托车，他抢了我的包！”路边的行人纷纷停下来看，那辆摩托车跑得飞快，车上两个人都戴着头盔，坐在后面的那人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皮包。摩托车一个拐弯，眼看就要冲出这条街。

小田最恨的就是飞车党了。记得自己三叔当年进城看病，就是因为被飞车党夺去了皮包，耽误了治疗，早早地去世了。见这阵势，小田顿时觉得一股热血往头上涌，蹬起三轮车就往前追。这一带胡同很多，七拐八拐，地形复杂，一般人还真容易犯迷糊。但小田天天在这一带送水，熟悉得就像自己家门口一样。

摩托车向左一拐，消失在了前面的一条胡同里。小田却蹬着三轮车直接掉了头，向另一边胡同冲了进去。小田知道，摩托车钻进的那条胡同是个死胡同，早晚他们还得出来。果然不出所料，几分钟后，摩托车轰鸣着又冲了回来，小田早就把三轮车横在了路中间，自己则躲在三轮车后面，双手举起了一桶纯净水，静静地等待着。

摩托车上的两个人大声嚷着：“找死啊！闪开！闪开！”摩托车发出猛烈地咆哮，飞速地冲了过来。小田算准时机，等到摩托车就要冲过来的一刹那，手中的一大桶重达十几公斤的纯净水猛然脱手，就像炸弹一般向着摩托车的轮子扔了过去。

顿时，一桶纯净水在胡同里开了花，摩托车立即被砸翻在地，擦着火花冲出老远。开摩托车的劫匪哎呦哎呦地躺在地上，看来是摔得不轻。坐在后座上的劫匪却没有受伤，只见他一个鱼跃从地上跳了起来，右手一伸，从腰上摸出一把匕首，恶狠狠地向小田冲了过来。

看到明晃晃的刀子，小田一下子慌了。四下看看也没有趁手的家伙，急中生智，小田从三轮车上又举起了一大桶纯净水，猛地向持刀劫匪扔了过去。这个劫匪反应还算及时，把头一偏，纯净水擦着头皮呼啸而过，在他身后的地上“啪嚓”一声摔得桶破水流。劫匪和小田之间的距离更近了！

劫匪继续向前冲，小田也没闲着，手里的纯净水一桶接一桶地往外扔去。转眼间，小田三轮车上的十几桶水全都被他扔完了，胡同里也已经水流成河了。水和泥土混在一起，胡同的地面就湿滑了许多。劫匪一个踉跄，正好摔了个屁墩儿。

这时，从胡同的两端，冲进来许多群众，还有三四个附近单位的保安。路面湿滑，两个劫匪想跑也跑不了。见势不妙，两个劫匪只得乖乖地束手就擒。小田从地上捡起劫匪抢来的皮包，交到了一个保安的手中。然后，他默默地从地上捡起十几个破碎的空水桶，蹬着三轮车离开了人群。

大祸已经闯下，小田蹬着三轮车，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，不知道如何向老板交代。工作前老板就反复交代过了，送水时一定要轻拿轻放，弄坏一个桶，扣工资一百。如今弄坏了十几个桶，看来这个月基本上白干了。眼看就要实现的第一个梦想，又离小田远了许多。

小田硬着头皮回到了水站。老板一看这状况就火大，不容小田解释，指着小田的鼻子就骂。骂完了，老板撂下一句重重的话：“滚吧！我这里不要你了！”小田低着头，喃喃地说：“老板，那，这个月工资，你看是不是……”老板哼了一声，一句话彻底粉碎了小田的梦想：“你还好意思提工资？不让你赔钱就够意思了！赶紧走人吧！哪凉快哪呆着去！”

眼看就要实现的第一个梦想，一下子泡了汤。小田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晃荡。那件送水工的工作服还穿在身上，忘记了归还。

一个小胡子走过来，拍了拍小田的肩膀，“哎！哥们儿，看你的样子，是不是没工作了？愿意到我的水站干吗？”小田一听来了精神，立即和小胡子搭上了话。小胡子说他也开了一个水站，如今人手不够，希望小田能去帮忙。这真是想睡觉遇到送枕头的，小田一问工资待遇和过去差不多，二话没说就答应了。

进了小胡子的水站，院子里放着一辆半旧的电动三轮车，小胡子指指那车，示意小田开开试试。小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这不正是自己梦想中的那种电动三轮车吗？小田熟练地跨上车，飞快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，感觉非常满意。这下子每天送水的数量可要翻番了，工资也要跟着往上蹿啊！小田的第一个梦想，就这样神奇地实现了。

这个水站送水工很少，小田一天下来忙得昏天黑地，但心情却很不错。和上一个水站不同的是，小胡子要求小田每次送完水，都要登记一下客户情况，包括家中有几口人，经济条件如何，对水站有无意见，等等。做完这些登记，小胡子还要亲自过目，至于每天销售量多少，小胡子似乎并不关心。小田觉得小胡子这一点做得很好，关注客户的需求才是根本。自己以后开了水站，也要这么办。

很快到了发工资的时候，小田如愿从小胡子那里拿到了3000块钱的工资，高兴得都快跳起来了。有了电动车就是不一样啊！发完工资，小胡子神秘地从办公桌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，递给小田：“干得不错！这是你这个月的奖金，一万块！”

“啥？还有奖金？一万块？”小田完全蒙了，一万块可不是个小数目，一个送水工怎么会有这么多奖金？小胡子嘿嘿冷笑着说：“没见过这么多奖金吧？不过，要拿到这份奖金，可是有条件的。”

小田激动得语无伦次：“啥，啥条件？你，你说吧！”

小胡子的条件很简单，让小田这两天不要送水了，下周三晚上八点后到水站报到，执行一项秘密任务。如果任务完成得好，除了能拿到这一万块的奖金，还会有两万块的追加奖金。也就是说，小田很快就能实现他的第二个梦想——挣到三万了！

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头，但小田也没细想，即将实现第二个梦想的喜悦冲击得他晕乎乎地。心想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善事，才能遇到这么好的老板。

拿着刚发的工资，小田在街头小饭馆点了几个菜，还要了两瓶啤酒，吃得有滋有味。吃着吃着，小田被电视上的一则新闻震惊了。就在几天前，小田送水的那个小区，发生了两起入室抢劫案件，仔细看看遭抢的那两户人家，分明就是小田送过水的两户。那两户人家中只有老人和小孩，值钱的东西也不少，这些情况小田都按照小胡子的吩咐，登记在册。难怪小胡子还给自己发奖金，莫非这个水站还干着另外一种“买卖”？

小田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，感觉自己拿的工资很不干净，菜也吃不香了。

很快就到了星期三晚上，不到八点，小田就早早地来到了水站。小胡子和其他几个送水工都已经到了，小胡子递给小田一件黑色的衣服，让他换上，然后详细交代了今晚的“秘密任务”。果然，小胡子是要去抢劫，目标就是从这个水站订水的一户人家。根据记录，这户人家没有青壮年，只有老两口守着自己三岁的小孙子，家中值钱的东西也不少。小胡子特意对小田说：“要想挣大钱，就要敢干！怎么样？你怕不怕？”小田拍着胸脯保证：“没问题！”

夜深人静，几个黑影翻越墙头，悄悄来到了一个居民小区。这几个黑影分工有序：两个人假装成晚上锻炼的居民在门口放风，三个人悄悄地进了楼。进入楼道后，三人迅速地来到房门口，假装成查水管的物业敲开了房门。但是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，迎接他们的是一群警察……

原来，小田明白真相的第二天，就去了公安局。警察告诉小田，不要声张，继续在小胡子的水站“潜伏”下去。警察在小田的身上安装了窃听器，所以，当小胡子讲出“秘密任务”的内容时，警方很快就安排好了应对方案。

一个以送水为名，暗中“踩点”的入室抢劫团伙就这样被警方破获了。小田因为事先并不知情，没有被追究刑事责任。

走出公安局的大门，小田准备重新找工作，继续为自己的梦想打拼。就在这时，一大批记者端着摄像机、照相机把小田包围了。

小田吓得连连摆手：“不是我，我没有抢劫，我……”

记者们却不管这些，争先恐后地拍照和录像。一个女记者大声地说：“你就是前些天用水桶扔向飞车党的‘送水侠’吧？谈谈你当时是怎么想的？”还有个男记者说：“‘送水侠’先生，现在网络上流行一句话‘哥扔的不是水，是正义’，你对这句话有什么看法？”小田彻底傻了。

那天，小田用水桶赶跑劫匪的事情，恰好被当时路过的一位网友用手机拍了下来，还放到了网上。很快，小田就成了名人，但他不常上网，对这件事情还一无所知。

不久，小田获得了市公安局“见义勇为奖”。如今，小田的三个梦想都实现了，正带着老婆柳眉儿，经营着自己的水站，名字就叫做“侠水站”。

选自《上海故事》2011.12